看话剧《假面·玛丽莲》

燃烧着的梦露——看话剧《假面·玛丽莲》撰文:过士行 有人以观众为理由,反对戏剧的深刻。我认为这有些指鹿为马。观众是土地,你种什么就长什么。过去大多是种粮食,度饥荒;现在应该再种些蔬菜、水果,满足人们其他的营养需求。 宏伟现代的天津大剧院迎来了伟大的欧洲导演克里斯蒂安·陆帕和他的剧院——波兰华沙话剧院。他们演出了《假面·玛丽莲》。一共三场,震惊了中国艺术界。 近年来小品独大的话剧界鲜有触及灵魂的作品,娱乐之风吹得人浑身燥痒,如蚁走虫爬,于是瘙痒力度不啻于熊抓虎挠。越是如此,人的皮肤越是坚强,终于失去了感觉。人的渴望交流的内心,人的孤独与无奈被粗暴地冷落。 陆帕编剧并导演的《假面·玛丽莲》,经由梦露的扮演者桑德拉·科曾尼克和一批杰出的波兰演员的演绎,把一个复杂的女性内心和精神世界展现给我们,让我们意识到:原来我们的人生还有如此多难解的困惑。幸福于人生该是一个多么难回答的问题。 空荡而又凌乱的车间式的巨大房间,预示着梦露同样混乱而又波澜起伏的人生。 当性感成为商品后,梦露无疑是这个商品的第一代言人。她一生经历过各种各样的男人,拉皮条的、有权力的、有体力的、有学问的、有才华的,唯独没有一位真正懂她的。 在梦露表面光鲜的生活假面下,她的工作压力、精神焦虑已经达到了极限,不得不靠安眠药和各种麻醉品来支撑。其实她本人即是一味毒品。服者先是上瘾,继而崩溃。她不是氰化钾这类一服毙命的药,而是慢性中毒的砒霜。少量服用,容光焕发,慢慢深入骨髓,病入膏肓。这种毒品的效力,大仲马在《基督山伯爵》中叙述甚详。梦露的第三任丈夫,我们的前辈作家阿瑟·米勒在写作时不得不把她关在门外,以防骚扰;美国总统和司法部长也手忙脚乱,在人们的传说中,他们不得不派出杀手,取了她的性命。 梦露是影界的花瓶、肉弹、艳星,这让她不甘心,阿瑟·米勒说她内心是诗人,信然。诗才有多少,并不重要,但她充满幻想、渴望自由是一定的。但是阿瑟·米勒又告诉她男人只是喜欢她的胸。于是梦露要升华,她想演更深刻的角色。她甚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。梦露吃了米勒的苹果,知道了羞耻,要穿上衣服做人,从此跌入万劫不复的苦难中。 米勒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为北京人艺排练《推销员之死》后,谈到人艺当时的青年导演林兆华,说他对当代戏剧不大了解。三十年后,林兆华看中了这个有米勒前妻的戏剧,请到中国演出,也是渊薮。 梦露这样的演员以及作家艺术家,都是人类灵魂的下水道疏通者,浑身沾满了污泥浊水,他们不堪的生活成就了地面上的光鲜。 我们知道当代中国的城市建设只重地面,不重地下。暴雨来时,城市里可以淹死人。而西方把一半的钱都花在了地下。比如巴黎,下水道可以游览。 文学艺术也是一样,我们的文学艺术只关注地面建筑的宏伟奢华,而不注意下水系统的排泄和清理,大众掩鼻退避也在情理,而管理者和建设者也有这样的洁癖就属于渎职了。 要说有理解梦露的人,那么陆帕当是解人。 戏是从梦露临终前三天,浑浑噩噩的一个晚上开始的。她一边吃药,一边喝酒,她期盼着人来,先是戏剧导师,后是摄影师、偷情的邻居、心理医生,而她一口一个混蛋骂着的米勒没有来。她期盼着和米勒讨论一下她的新角色—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中的格鲁申卡。说句题外话,经由梦露再三提到的这部小说最近要大火,有不少话剧观众表示了要攀登这座小说史上的高峰,人类的困境在这座高峰之上可以一览无余。格鲁申卡是一个美艳荡妇,先是勾引卡拉马佐夫家的老大,然后勾引老二和父亲,在勾引老三的时候失败了,纯净善良的老三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丑陋,于是幡然悔悟,决心跟随老大去流放地西伯利亚,完成自己的救赎。格鲁申卡这个复杂的角色让梦露寝食难安,这个角色是梦露自己的西伯利亚,她要通过这个角色完成自己的救赎。 然而没有一个访客跟她谈谈这个角色。最后到来的电影导演和一堆场工还是把她扒光了,抬到人肉视觉餐桌上。 多媒体的介入这时发挥了震撼人心的效果,梦露性感的身体化作烈焰腾空而起,隆隆的燃烧声震动了整个剧场。 梦露了结了她灵与肉的痛苦,剩下众生在煎熬中。 陆帕充满自信地让梦露在三分之二的时间里絮叨自己的种种不适,桑德拉·科曾尼克把梦露的天真、恶俗、机智、愚蠢、风情、色欲,瞬息万变地展现出来。她是怎么做到的,真是个谜。林兆华所提倡的表演的三重性,我们在波兰演员身上感受到了。这样的角色,一生摊上一个,作为演员此生足矣。 欧洲的导演、作家和演员都是在人性上下功夫,他们在舞台上剖析人。我们则在人的事业上纠缠,剖析人事业上的成功与失败。这与唯心唯物大致有关吧。 欧洲来的戏剧有人反映看不懂,其实这跟欣赏习惯有关。我们不是不懂戏,而是不懂人。我们对人了解得太少,有一种社会理想希望人都变成一种人,想一件事,做一件事,这件事是什么呢?那只能是人的枷锁。 有人以观众为理由,反对戏剧的深刻。我认为有些指鹿为马。观众是土地,你种什么就长什么。过去大多是种粮食,度饥荒;现在应该再种些蔬菜、水果,满足人们其他的营养需求。 梦露的一生是在富丽堂皇的假面下挣扎的一生,她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她,她要成为她自己的她。最后以死完成了她的自由追求。 本雅明说过:“十五岁之前要是没有过离家出走的经历,一生都错过了。” 我们且不要说有没有个人的一生,我们有多少人离家出走过?(家庭同意的除外) 在我们庸庸碌碌的一生中,很少能遇见梦露这样的人。而能够在剧场中与这样的人相遇,见证她灵魂的煎熬,我们应该感谢波兰艺术家。附件:过士行简介: 过士行,1952年出生于北京。1978脱产参加记者培训班,次年成为北京晚报见习记者,后以笔名“山海客”在晚报主持文艺评论“聊斋”专栏,其间对戏剧发生兴趣,1989年写作处女作《鱼人》。现任中国国家话剧院专职编剧。 其代表作有“闲人三部曲”《鸟人》、《鱼人》、《棋人》,《坏话一条街》,“尊严三部曲”《厕所》、《活着还是死去》(又名《火葬场》)等。其中《青蛙》被日本新国立剧场搬演,(二○○六)。《遗嘱》被挪威开放剧场搬演。(二○○六)《厕所》被法国夏季风喜剧节朗读,法国国家广播电台播出。(二○○五)《鸟人》被法兰西喜剧院朗读。(二○○四) 图片来源中国国家话剧院 影视作品《太阳照常升起》《天下第一楼》《开心就好》等 过士行说:不能进入灵魂深处的作品就不应称之为“戏剧”。 其剧作主题:以悖论的眼光看待人类生存困境。 根源是人的异化,所导致的是作品的荒诞感。 其剧作风格:陌生化,狂欢化,寓言化。 剧作特点:一元论,细节真实,闲笔。 电视剧作品:《寇老西儿》